仲平半垂着头,神情隐没在阴影里,许久才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青衣人嘲讽一笑,“怎么,方才没有想起这个?你既然敢说,想必也有所依仗,怎么现在才拿这神魂锁来搪塞我。”
仲平呼吸声渐重,抬起头紧盯着茶案对面的女修,眼底已然发红。
花冠依旧,风雪不沾身,仿佛是世外之人。
为什么呢?像是有些人偏偏就生了一条好命,世道再怎么翻腾都碍不到身上。倪涯葬身镇魂塔,闻世芳却还能好端端地成就元君之位,这便是命么?大器晚成的阵法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烟霞客从未到过第一城,如果黎元不曾在造化门故地逗留,那当初那场争斗就根本不会有!
他忽的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闻世芳回望过去,眼神如刀似剑,声音轻缓却带着露骨的寒意,“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去东阳城,找一位精通大回溯术的杨家人,来让她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三洲交界,九面朝宗之处。”
“九黎门黎元。”闻世芳欣然点头,“不过,你得说些我不知道的。你在云栖中枢放的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天南火在谁手里是不是?”
落雪声渐大,仲平一哆嗦,几乎觉得窗外寒风已然卷上了身。
这雪,许是从万丈冰原而来。
许久,他才颓然道:“旧物归旧主。”
话音落下,茶案陡然倾倒,仲平蜷缩起来,鲜血自口鼻喷涌而出,眨眼间已经面若金纸,气息奄奄。
闻世芳眸光一沉,伸手送去一道灵力,却立刻被拒绝了。
“……不、不需要!只有、只有这些!”
照月阁大门轰然洞开,冷风骤然卷着雪花袭来,仲平捂着脸,跌跌撞撞爬起来,一头扎进风雪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照月阁内,茶水混着鲜血淌了一地,寒风吹过,瞬间便化作冰霜。青衣人拎起茶案,轻敲两声,刻在砖石上的法阵亮了一瞬,污渍陡然消失。
明烛是旧物,但黎元肯定不是旧主,造化门覆灭之时,黎元还去凑了回热闹呢,那九黎便只是个障眼法了。
不过,有谁能让黎元甘愿做掩护呢?
风雪中,有人大步而来,跨过门槛的瞬间顺手带上了门,呼啸风声顿时一减。
杏花洲的主人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俯身端起新茶,觑着青衣人道:“老三,人已经拿下了,保准给你看得好好的。不过,他怎么逃过神魂锁的?”
“前辈,留步!”
讲学第三日,闻世芳照例讲了大半日,待到听潮处人流散去之后,便打算回静雪亭。神魂锁素来是无解之物,但看仲平的反应,倒不像是随口胡诌。好在杏花洲也算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又离青州很近,典籍并不少,这几日她便一直在翻故纸堆。
但这次,守在门口的谢棠将她截住了。
“前辈,下午景明台有一场拍卖会,会上有一瓶四海真水。”
一身湖蓝风雨山庄弟子服的谢棠在一众雪青色谢家家袍的弟子中格外显眼,好在她这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只一眼,散学了的弟子们便脚步一歪,一下绕了个大弯躲开她,颇有几分搞笑。
谢棠浑然不觉,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闻世芳。
闻世芳轻咳一声,谢棠这孩子不知道是为什么,倒像是极喜欢她的模样,这喜欢还跟某位剑客的不太一样,谢棠如此,她尚还能招架,但若是倪霁露出这副模样,那便是……
有些古怪了。
至于四海真水,她琢磨了片刻,有些意动,四海真水不算难找,但也是当世奇珍之一。她估计要在不归海呆上一年多,才能凑齐需要的仙人金。若是先把四海真水凑齐了,那就能省下不少时间。
“帖子我已经给您带过来了。”谢棠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绝,立刻风雅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烫金花笺。
那帖子背后端端正正地印了一枝杏花,花心带着微微的紫色,正是谢天影的标志。
换句话说就是,这是景明台单独送给谢天影的。
闻世芳接帖子的手一顿,心道:春和台背靠琅嬛福地,又不可思议地和十二阁关系很好,天影能有如此待遇,定是花了不少钱换来的,百万玉钱?
谢棠矜持地笑着,但脸上的神气半点没少。这活儿可是她特意找母亲要来的,至于风雨山庄找徒弟?不还有祁师叔看着呢么,少她一个没问题,反正,又不是她收徒!乱七八糟的酸腐书生常见,最年轻的元君可不常见啊!
白珧的关门弟子在这里想得荡漾,而几里外风雨山庄的招生处已经充斥着祁梦鹤的怨气——今年,风雨山庄格外受散修们的欢迎,哪怕是上句出风雨下句对太阳的人都敢来一试!
闻世芳跳过中间的一大段花团锦簇的废话,直接看到最后的举办时间。
若她没有记错春和台位置,那现在过去应当刚好。
闻世芳:“走吧。”
81 ? 傀儡阵(四)
◎快乐风滚草◎
春和台不是一座高台,但它却是以台闻名——那是一座价值连城却只是放拍卖锤的劫玉台。
在造化门还屹立在无愁海边时,春和台就出现了,专门拍卖一系列奇珍异宝兼做鼎炉交易,或者说人口贩卖。那时候,十二阁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只是后来,世道变了,十二阁这个后起之秀一鼓作气,把它给半吞并了,从此便改头换面,只留下一个流传已久的名号——春和。至于属于琅嬛福地的那一半,那便是春和台主人和琅嬛福地大长老的私人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