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宫晚上舍不得点上一盏烛光生怕扰了塌上之人的美梦,只能依靠朦胧的月光看着床榻上安然熟睡的人。
白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安翊的脸颊,五年了,已经长这么大了。
上一次意外见到弟弟的时候,他才十岁。
朱墙高阁,远远地隔着一段路都能听到净身房凄厉的惨叫声。
白祈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似是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
平时宫里哪个人不是对这个地方绕道而行,白祈一个被除了根的就更是忌讳了。
只是得罪了人,就算已经爬上了大公公的位子还得亲自跑腿。
毕竟“贵人”发话了,“这宫里头就属白公公办事最牢靠了,还望您带人亲自去盯一盯。”
只是办事是假,用净身房来警告白祈是真。
白祈冷脸看着净身房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却在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时紧紧皱住了眉头。
待看清后,脸下更是一黑。随手指了一个陪同的小太监去问问。
安翊白嫩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婴儿肥,个子还是小小的一个。站在净身房附近竟然笑得愚蠢天真,丝毫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公公,一字不差。”
白祈脸色越来越难看,活像要吃人,吓得随行的小太监战战栗栗。
“我哥也是太监,在宫中办事。我也要当个小太监,这样就能见到哥哥了。”
一个孩子,没有人在旁边说三道四又怎么会想到要来做太监,更何况安翊这样的身份在皇宫走动就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气候适宜,来净身的人不少。小孩在外面有得等。
这边也吩咐了有人看着,倒是不怕安家真的绝了后。
白祈压着一肚子火到太后寝宫前求见。
自己早逝的母亲曾经与冯夫人是闺中好友,母亲去世后,冯夫人也常常来看望白祈,是看着他长大的。
就连改朝换代除去旧部时,也是冯夫人如今的太后求情,才留了一命。
只是当今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这面子给是给了,但也没多给。
皇帝前脚答应了太后,后脚就同意了大臣死刑改为宫刑的建议。
一般的太监净身时,为了避免伤口复发,总要寻个合适的天气。
可安白祈受宫刑却是一堆看热闹的人催着皇帝早日执行。
安白祈出来时,数不清的雨滴砸在他惨白的脸上。疼痛已经被麻木,下身的空荡更让他有种恍然如世的感觉。
可马上周围传来的讥笑咒骂让他清醒过来,安家是什么样的处境。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安公子啊,也不过是个阉货,什么国之栋梁,呸。”
“过两天安家满门抄斩,可就只剩这一个独苗苗了,可惜是个没了根的,哈哈哈哈哈。”
安白祈在一片咒骂中,拖着残废的身躯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太后寝宫走去。
煞白的脸色看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自己是太后救下的,那安翊也一定能保住。
现在能救安翊的也只有太后了。
自己被处宫刑已经算是狠狠打了太后的脸,现在太后做什么皇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白祈强撑着一口气,不等宫人传话就直接进去了。
那些宫人看安白祈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马上就要死过去的样子也不敢轻易阻拦,况且太后向皇帝求情的事情早就在皇宫内外传遍了,太后对这位的态度大家心里也都是知道的。
安白祈一个九首叩拜的大礼,慈宁宫的地上明明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可还是能听到沉重的磕头声。
“罪民失礼,恳请太后救出幺弟。”
语毕,又是一个响头。
太后此时也全然失了平日的礼仪,连忙从上位跑下来,亲自扶起安白祈。
此时的安白祈额头上的红肿与下半张脸上的苍白对比鲜明,连发丝都是湿漉漉的,往下滴水。慈宁宫侍奉的宫人见了也心生恻隐。
太后如今刚过四十,一生无子。待幼年丧母的安白祈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
听到安白祈被处宫刑时,也是悲痛欲绝。心里自责,连着几天食不下咽。
自己当初只是向皇帝求情,可没想到回是这种局面。安白祈从前是天之骄子,胸中自有几分傲气。经历了这种事情,大概也是生不如死。
此时的安白祈又是受了宫刑后如此虚弱狼狈的姿态,太后更是心如刀割。
可安白祈却坚持不起,腰杆笔直,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有看得见的坚韧。
安翊是妾室所出,父亲同姨娘感情甚好。安相平日里虽谈不上宠庶灭嫡,可冯夫人却是一直都看不惯,素来不喜安翊。
趁着自己现在的狼狈还可以逼一逼太后。
安白祈知道自己此番作为令人不齿,也会伤了和太后之间的感情。
但是他只有太后这一条路了。
“好,我答应你。”
太后本就对此事心中有愧,安白祈又趁着这个档口拖着残身来逼她,她又怎能不应。
“谢太后娘娘”
话还未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行刑那日,暴雨未停,嘶吼咆哮着,像是老天都在斥责暴君的残忍。
再大的雨都洗刷不尽前朝的血迹,抹不掉皇帝嗜杀残暴的本性。
而台上那颗年幼的头颅在前一夜就被人掉包。
此后,安翊便一直安置在太后这里。
太后依旧不喜欢安翊,虽说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从不上心。
“此事我倒是真的不知,约摸着是下面的人嚼舌根子,带坏了小孩子,处理了就是。”
太后草草几句吩咐了人把那孩子带回来,接着又是和白祈寒暄起来。
白祈知道太后对安翊不上心,此时也有过把安翊带到跟前的想法。
可是自己现在没有保护好弟弟的能力,而且他始终不能够以这幅样子直面曾经的人和事。
现在白祈走到了这样的高度,已经有能力保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白祈依旧和五年前那个在红漆宫门后那个偷偷看着弟弟的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安翊。
眼看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窗边的人在月光的沐浴下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榻上的人睫毛轻动,也惊动了久坐的人慌乱逃走。
“哥。”
少年抬起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眼,在看到仓皇的背影的那一刻彻底清醒。
白祈的身姿在听到这声叫喊后本能的僵硬了一瞬,少年也生怕哥哥真的逃走,急忙赤着脚追赶。
白嫩的脚在木板上发出细小的“啪嗒”声,像是敲在了白祈的心尖,白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像一个在沙漠里待了很久的人久逢甘露。
他转过身仔细地看着这个少年,更加自卑于自己的残缺。
“哥。”
安翊微微喘了一口气,看向白祈的眼神里满是真挚,像一个乖巧忠心的小狗。
“咋家是西厂的提督,你唤我一句公公更合适。”
白祈语气凌厉,声线却忍不住颤抖。
白祈现在的地位,谁敢真的叫上一个“公公”,平日里都是叫他“大人”的。他就好像自己画地成牢,自己走不出,别人也进不来,不断提醒折磨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