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轻视李越。”没想到,李越年纪虽小,说话做事竟是如此老道,抓住他的疏漏处,长驱直入,打得他溃不成军。
谢迁道:“为父再三叮嘱你,圣上聪慧过人,不能等闲视之。为人不可恃才傲物,凡事当谨慎而为。现下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全然抛到九霄云外了!”
谢丕满心羞愧,忙叩首道:“是孩儿愚昧。”
谢迁道:“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与先帝脾气迥异,为父又已年迈,想来也支撑不了几年门户。你高中探花,是你这些兄弟中名次最高的一个,我本对你寄予厚望,期盼你子承父业。谁知,你才为官不过一载,就自绝上进之路。”
谢丕呆若木鸡,他忙道:“孩儿不过一时之失,日后也可将功补过……”
谢迁摇摇头:“你公然与皇上为敌,已然失去了他的信任。”
谢丕不觉手足冰凉,其他兄弟既震惊又担忧地看着他。只有谢迪敢在此时插话:“兄长,何至于如此。以中提倡除去那些竖阉也是在为国尽忠呐。”
谢迁长叹一声:“朝政讲究的是制衡之术。开国之初,军中是藩王与武将、文臣,三者制衡,如今只能宦官与武将、文臣合治。宦官是皇上在军中的耳目!正如李越所述,你既无后续之策,又无立得住脚的理由,全凭一腔意气,就要戳瞎皇上眼睛,弄聋皇上的耳朵,皇上岂能容你。若非李越求情,只怕你是永世不得进京,只得在乡野庸庸碌碌了。”
谢迪仍不理解:“可是,可是宦官鱼肉乡里……”
谢迁道:“蠢材,只要他们把皇上的交代,做得妥妥当当,就不会有大事。昔日刘尚书也是拿出各省镇守太监深负皇恩的证据,才让圣上同意暂时召回他们,可万岁直到今日也从未明说要废除镇守制度。你们若以为皇上年纪小,就可随意拿捏,那真是大大错了主意。”
谢迪躬身领训,谢丕也是一脸惶然:“父亲,还请父亲设法替孩儿出面转圜吧。”
一直沉默的徐夫人不由眼带哀求,盯着谢迁。谢迁眼见老妻和儿子如此,心里也不好过,他沉吟片刻道:“若我出面,反而会让皇上心生警惕。一事不劳二主,你还是去找李越吧。”
谢丕一愣:“李越?他会帮我吗?”
谢迁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父亲是内阁次辅,叔叔是兵部主事,其他五个兄弟都身有功名,即将在朝为官。他是疯了,才会放过你这条大鱼。你以为,他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在你们即将被拖下去时才说话是为甚?”
谢丕恍然大悟:“是为了让我欠他更大的恩情?”
谢迁微微阖首:“难怪魏武昔年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被亲爹当面讽刺的儿子们都不敢作声,只得低头领训。
而在紫禁城中,还有一人与谢家兄弟堪称同病相怜。钱宁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上是又冰又麻,脑门上却是滚滚热汗直下。朱厚照碰到这种事,心里的火气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钱宁不知自己的诡计因月池的一个眼色就露了马脚,还在朱厚照身边来回打转,不是一下就撞在了枪口上。
朱厚照喝道:“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藏拙,故意输给朕。”
钱宁如遭雷击,可他到底心思灵巧,急急喊冤:“万岁,这是哪儿的话,臣可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您是知道的啊。”
朱厚照恼怒道:“朕问你,你学箭这些年,可与人比试过?”
钱宁不知他这是何意,怯生生道:“启禀万岁,比过。”
朱厚照又道:“比过多少次?”
钱宁愈发摸不着头脑:“数、数不清了……”
朱厚照抬脚踹了他一下:“你与人比试的次数都数不清了,还会不知道,射飞鸟时当用何等策略吗?!可叹朕一时糊涂,竟然信了你的鬼话,丢了那么大的脸。想你平日里,只怕也是糊弄朕居多吧。”
钱宁磕头如捣蒜,连连喊冤。朱厚照斥道:“再敢狡辩,朕就割了你的舌头。你若说实话,朕还可以考虑饶你这一次。”
钱宁在心中剧烈挣扎,最终还是弱弱道:“臣也是一片忠心,想让您赢得漂亮些……”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了,朱厚照仰头看着文采辉煌的藻井。人人都说忠君爱国,可人人都心怀鬼胎,满口谎话。不,不,他忽然起身,心中涌过一道暖流,还是有人,一直真心待他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 据说是地官赦罪之日,鬼门大开,通过考校的鬼都会返回家去。孝宗皇帝出了名的好人, 在所有人心中, 他自然有故地重游之望。西苑一大早就开始做法事,而主持的僧人全部都是番僧。这些人生得高鼻深目, 头发卷曲,长长的胡须像海藻一样,耳朵上还带着赤金的耳环,一张口就是唏哩咕噜的番话,听得宫女太监都满头雾水, 如果不是因祭祀场所应当肃穆,只怕早就笑出声来。
王太皇太后与张太后一早便驾临西苑, 见来得不是往年所延请的中土僧人,心中一时讶异非常。可因城府不同,太皇太后不过微微蹙眉,张太后就是直接发作了,只见她柳眉倒立,面上似被上一层寒霜:“今日是先帝的大日子,缘何来得都是这些奇形怪状之人, 还不快去与哀家赶下去。”
太后的贴身宫女秋华惊得冷汗直流,忙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 这可是皇上亲自从天竺请来的高僧,佛法高深,非同凡响啊。”
张太后皱眉道:“天竺?哀家管他们是从哪里来得, 这些人说得话, 先帝都听不懂, 怎么能把先帝的魂魄引回宫中。快与哀家赶下去。”
左右侍从一脸为难,太皇太后暗叹一口气,出言相劝:“佛法直通人心,只要法力足够,又岂会受言语相限,你且坐下,莫要打扰高僧施法。”
婆婆发话,张太后不敢再犟。自孝宗皇帝驾崩之后,她便一直缠绵病榻。儿子虽时常来看她,但母子生疏多年,一见面除了问候几句,竟然无话可讲。往往在相顾无言之后,朱厚照就扯了扯嘴角,接着拱手告退。张太后满腹心事也无人可诉,一方面愈发思念先帝,另一方面也想念娘家的亲人。可先帝已魂归地府,从此阴阳相隔,只能盼他夜间入梦,而张家人,她又不敢再叫他们进来。
因此,她愈发心绪郁结,脾气暴躁,就如那炮仗,一遇见火星就炸了,平日便对犯错的宫女太监多加责骂,可今日一见孝宗皇帝的灵位,这十分的怒火,竟然尽化作委屈。先帝在时,她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
朱厚照来时,见母亲面色沉沉,还以为她是在想父亲。他心下黯然,也不由软了几分,可有心想宽慰几句,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刘瑾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取来甜食房进供的佛波罗蜜,对朱厚照使了个眼色。
朱厚照会意,丢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亲奉果品与祖母和母后。太皇太后年老,素爱甜烂之食,这波罗蜜中有如鸡子般的大块黄肉,她夹了一口入嘴,只觉甘甜如蜜,她摸摸朱厚照的头道:“皇帝有心了,你父皇天上有灵,也会夸你孝顺。”张太后却因心绪不佳,冷着脸摆摆手道:“哀家没胃口。”
朱厚照热脸贴了冷臀,倒也没有生气。想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他还是对母亲添了几分亲情。他又问道:“那母后想吃什么,儿臣这就让膳房去做。”
张太后看着飞扬的经幡,听着和尚们高低不停的颂经声,鼻尖充斥着香烟之气,未语泪先流:“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皇上回来……”语罢,竟然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