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晃,已是十二三日了,镇上人熙熙攘攘,每间客栈几乎都是爆满的,因此镇每年元宵节的游大龙十分热闹,每年都有许多外乡人慕名前来,早早占了位置,才好在十五这天能得见一回那流传于民间口口相传的游龙盛况。
底下忽然涌出来个人,手上有扛杉木架子与木锯的、有抱着一大摞宣纸与浆糊的、还有两人搬了张大桌子,桌上放着五彩的颜料与一排笔。足足搬了三四趟才算完,不一会儿,楼下的桌上地下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材料。
珠碧倚在窗边,听得楼下那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似乎在说:“咱家怕是最迟了,明晚就要到大祠堂里头交龙排号了,能不能赶上哩?”
方才抱宣纸的男人叉着腰颇有些抓狂道:“都怪大哥磨磨蹭蹭,赶不上今年游龙,来年龙神不庇佑咱家,那都是大哥的错!”
那扛木架子的男人握拳往弟弟头上砸了个暴栗:“就你长嘴了,干活罢你。”
老父亲已经乐呵着扛起锯子,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我们分分工,很快的。”
望着下头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珠碧兴奋地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去,被灵鹫揪住后衣领捞回来,责备道:“要看就下去看,这样扒着窗也不怕掉下去?”
头一点也不晕了,珠碧匆匆抓下木桁上的披风就往外跑,因为太用力,那木桁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来,还好灵鹫眼疾手快扶住,气恼道:“珠儿!不要莽莽撞撞的!”
而他的珠儿早就不见人影了。不是说缠足的人走不快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帝君叹了口气,来到那伙人面前时,珠碧已经蹲在那儿,与那父子五人聊起来了。
原来他们正在做十五那日游龙的龙灯,听他们说,每年入了正月,家家户户都要出一盏龙灯的,这是祖上一直传下来的习俗,每家每户的龙灯长约一丈三尺,以杉木为底座,竹篾环成龙身,糊上宣纸后在上头描绘出龙鳞的形状,往里头置入松明,这便是一节龙腰了。
到十五日那天,家家将制作完成的龙腰灯连在一起,出四名身强体壮的男丁擎着龙杆,家家户户的龙灯连成的长龙可达几里长,光是擎龙人就多达上千,更别提围观的游人了。
天黑时出龙,蜿蜒于乡间村野,穿行于大街小巷,最后盘山而行,足足游上四五个时辰。龙灯内松明高照,锣鼓爆竹喧天,人声鼎沸。从上头往下看去,一条发光的巨龙威风赫赫地穿行在人间土地上,若说其为神迹,只怕也无人有异议。
大儿子搬来两个小马扎请客人坐下,一边劈着竹篾,一边眉飞色舞地向他二人介绍节日的盛况,三言两语,就将珠碧的期待值拔到了顶峰。
二儿子一脚踩住凳子上的杉木头,将锯子拉得嘎吱响,道:“我说出来你们可别不信啊!据说几十年前大龙游到山上去时,山头是祥云汇聚,金光弥漫呐!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珠碧好奇了。
“嘿!那祥云里头传来龙啸声!大家伙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条真龙在上头盘旋!青色的!大家都惊呆了,这就是神迹啊!咱们游这纸灯龙,把天上的真龙都给引来了!”
珠碧皱眉,拿起地上一个扎好的竹篾圈左看右看:“玄玄乎乎的,你莫不是诓我呢。”
二儿子急了,梗着脖子道:“骗你我是王八!你问我爹!当年他还是个小伙子,擎龙的时候真真切切瞧见的!我还能诓你不成?”二儿子扭头不服气地大喊:“爹!你说句话啊!你是不是亲眼瞧见的?”
老父亲拿着工尺在木头上比比划划,乐呵呵地笑:“年轻人,这个世界可玄乎着呢,甚么都有,你别不信。”
信,珠碧怎能不信,看了一眼一旁言笑晏晏的帝君,看,这不身边就有一个呼风唤雨的大神仙么?
嗯,确有此事。
灵鹫但笑不语,他记得那条龙是东海龙王的宝贝女儿,名叫敖凌。溜去人间玩太激动一不小心现了形,天条规定不论何仙何神不得在凡人面前随意显形,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自然是被抓回天庭痛批了一顿。灵鹫那会儿在闭关,也听见凌霄殿传来的动静。
那里头的众神争论着如何惩罚,争得急赤白脸,最后她哥风风火火地闯上来,凌霄殿前亲自打断了她三节龙骨,最后带回东海,扔归墟里关禁闭去了。
似乎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攀谈间,那木板已经锯好了,老父亲拿出几枚木盒里的钉子一一对着连接处敲下去,就这样,龙灯的底架便做好了。
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竹篾圈,将之上下错落固定在底架上,龙腰的骨架便大致成型了。珠碧抬眼瞧,嘿,这一节龙腰灯威风赫赫,放在地上还高出自己半个身子。
骨架扎好之后,接下来糊上宣纸,等到干透就可以绘出龙鳞图案,写上吉祥话,便算大功告成了。
一伙人围着半成品骨架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接下来的步骤,便有些让一家人头疼。
他们骨架扎得极好看不假,但那绘画功底着实让人不敢恭维,前些年画的龙鳞有大有小歪歪扭扭,把原本威风八面的龙身给硬生生画成了烈日下暴晒的蚯蚓。
横截面上题的祝福字也歪七扭八,甚至还有写错的,划了个叉重新写,又没写对,连着胡涂了好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