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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1 / 3)

“明曜,不是你说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的吗?这就是我的生活,枯燥、血腥、无可奈何。你不是见过我一千年前的记忆吗?在西崇山的六百年之后,我的每日每夜,就是如今日这样度过的。”

云咎垂眸望着明曜琥珀色的双眼,细细地审视,似要从中找到一丝抵触。他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愿她畏惧自己,却又不敢让她与自己太过亲近。

他试图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触碰一些复杂无解的人性,又担心太过自私的心念会弄脏了她。事实上,明曜今日与村长的对话远在他的预期之外,她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加柔软一些,那些激烈而愤然的质问,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只第一次接触人世的小鸟身上。

他望着明曜哀恸而默然的眼神,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云咎的目光转到那团将死的湖妖身上:“闭眼吧,你用不着再看这些。”

“我要看的。”明曜深深吸气,“我不是为了您,也不是在强装镇定。神君,如果您是天理的执行者,如果您的存在是为了公正无误地审判每一件事,我想……此刻看着您出剑,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两度涉足人世,最终在明曜心中留下,依旧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是非对错的界限,仿佛越是深思,便越发混淆。若如村长所言,不与妖交易,渔村百姓性命堪忧,可那些祭妖之人的性命便更廉价吗?都有苦衷,又如何判断对错?

还有……当日她为了保住谷家母女的性命,令一众薛府男女惨死匪贼之手,是她做错了,可她难道应该束手旁观吗?

究竟怎样是对?怎样是错?究竟前往哪个方向,才不会令人后悔?

莫大的茫然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口,忽而眼前浅金色的神光一闪,利剑已深深钉入湖妖体内。

云咎下手很快,动作非常干净,在动手的瞬间,他的目光又落回明曜的脸上——亲眼见证了这只妖兽的死亡,少女的表情几乎没有一丝波动。他本以为自己会从她的表情里寻到一丝畏惧,可此刻却分毫未见。

莫名的,他内心也仿佛安定了一点。

海水涨起,很快将湖妖消解的身体卷入深海,明曜的视线追逐着那浪花远去,不发一言。

云咎抬手拨开她额角被海风吹乱的长发,低声道:“抱歉。”

她仰头望向他:“您为何这样说?”

“我后悔了,这些事……不该让你看。明曜,回西崇山去吧,等我从东海回来之后,再接你去北冥。”他微凉宽大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后颈,哄小孩那样地捏了捏,“不必了解这些复杂的人性,你也能好好地在我身边长大。”

明曜纤长的睫毛缓缓翕动了一下,片刻,她忽然用侧脸贴住神明的掌心:“您没有错,是我懂事得太晚了。”

不论神魔,六百岁,其实早已成年了。是她的眼界仅仅局限在深海那一寸小小的天地,除了抑制本相之力的疼痛之外,没有见过更大的苦难。若她早就和云咎见过更大的世界,面对黑凇寨的那一切时,她应当会有更好的方法。

“请让我同您一起去东海吧。”她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救更多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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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都是深海,东海与魔渊却全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千丈之下的海底,云咎带着明曜掠过一片狭长绵延的海岭,由粗粝而坚硬的岩石构建出的,这庞然的天然屏障,宛若一条远古巨龙陨落的残骸。

岩石的部分气孔中央,被零星地镶嵌着打磨成珠状的鱼骨,那些骨头在幽暗的海底散发出明灭的青矾色荧光,一眼望去,像是一道绵长曲折的绿色星河。

越过海岭再下潜千丈,自两壁陡峭的海沟中深入,迎面而来的水流冰冷无序,似一道如有实质的结界,要将所有进入者撕碎在这狭窄的海底峡谷。

这样冰冷阴暗的环境终于给明曜带来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北冥常年的环境比此地恶劣千倍不止,她向来以为所有深海都是如此,因此心中并不觉得恐惧。明曜牵着云咎衣袖的手松动几分,下一瞬,却被对方牢牢地攥入掌心。

神明的表情平静,额前浅金的神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无事,不怕。”

他们就这样牵手前行了不知多久,终于眼前豁然开阔。广袤梦幻的海底神域自二人眼前敞开,湛蓝剔透的龙纹结界如同巨幕分隔出东海神族的领域。

结界内,两个守门的鲛人士兵正盘坐在不远处的珊瑚礁上,用随身的长戟,试图撬开一枚人头大的贝壳。

“咱们东海是不是要完了。五殿的两千四百三十二岁生辰,竟然就发个珍珠蚌!该死的,撬都撬不开,我要有这力气,还不如从五殿宫中的金壁上刮块墙皮下来呢。”

“知足吧,你这只蚌起码个头大,我那只蚌一看就没什么好货,我都没兴趣开它。”另一个鲛人无精打采地看着同伴开贝壳,叹了口气,“就是这看门的活太无聊,那么窄一个口子,谁会从这里闯——”

话语间,鲛人的目光顺势朝结界外扫来,刚准备懒洋洋地移回去,突然全身一个激灵,握住长戟猛地站了起来:“啊这……你们谁啊!”

云咎站在结界外,面无表情地抬手敲了敲其上活灵活现的龙纹,下一瞬,结界陡然塌陷下去,“轰”得一声碎在了平静温暖的水波中。

神明语气淡淡地友善提醒:“神域结界需百年加固一次。与其年年庆生,不如干点实事。”

鲛人守卫莫名自云咎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轻蔑, 他勃然大怒:“你瞧不起老子!”

云咎摇摇头:“多虑了。”

“哼。谅你也不敢。”鲛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慢悠悠地挪着他的尊臀重新坐回了珊瑚礁。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 又一次“腾”地站了起来,抬手重重扇了一旁依旧在专心致志、骂骂咧咧地开蚌同伴一巴掌,“呆子!起来抓人!”

回头, 云咎已经带着明曜一路扬长而去,破碎的结界之外, 哪里还有半个入侵者的影子。

鲛人守卫颤颤:“啊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还真有人从这破口子进来啊。”

“啊?人呢?那怎么办啊?”开蚌鲛人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结界壁, “咱们要不去自首吧。三殿好脾气, 不会责难我们的。”

“……不行。”鲛人守卫沉默许久,才重新盘坐回了珊瑚礁上,“反正结界不是咱们负责补的, 一碰就碎也是长老宫的责任。每次五殿庆生,大长老门下哪个不喝得醉醺醺的?哎,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明曜恍恍惚惚地跟着云咎往东海神域中去。东海神族, 不仅那两个鲛人守卫愣得不可思议, 就连其他的生灵也好像单纯得没有脑子。

一路上,他们遇见的海底生灵和巡查侍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可是非但无一人叫住他们盘问, 甚至还有一些在见到明曜的时候,轻佻地吹了段声调扭曲的小曲。

明曜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那人瞧了几眼——怪厉害的,这家伙身为鲛人, 居然能吹出如此五音不全的调子。

下一瞬, 她的指骨被云咎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少女仰头望着云咎平静的侧脸, 歪头思考了一下,小声道:“抱歉,是我掉以轻心了。听闻东海的鲛人一族诡计多端,惯会用歌声惑人,或许这些人就是想要放松我们的戒备?”

她顿了顿:“要不您把我的听觉也封起来?”

云咎脚步稍滞,低头盯着自己不自觉捏紧的手,沉默着眨了眨眼。

……他倒也不是想提醒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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