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妈妈去海边散心,然后在回来的高速上出了车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慎珣觉得自己像是被重重地掼在了悬崖上,然后摔下来爬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恨什么人,是去恨当时建议妈妈继续治疗的自己吗?还是去怨恨从小每次见他去探望都笑呵呵地说“我的乖孙来啦?”的外婆?他找不到那个着力点,每天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饭。时间像是失去了它的概念,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父母已经下葬,将这一切有条不紊地处理好的人现在坐在他身边,问他将来的选择。许慎珣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这人身上。周清看上去并不十分齐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也有浓重的乌青,穿着一件有些脱线了的毛衣。就在几个月前他刚刚被大学录取,不是他最想上的那个,但也还过得去,在家人的安慰中稳步开始了大学生活,周末的时候他带着许慎珣去逛他的学校,讲起来自己加入了篮球社还是意气风发的,笑容里满怀对未来的憧憬。现在他看上去疲倦而沉稳,由夏入秋,年轻人的那种毛躁在他身上已经消失不见。就在这一刻,许慎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他痛不欲生的这几个月里,眼前这个人明明也承担着一样的悲伤,却默默地扛了一切。“因为舅舅为了给外婆治病也花了不少钱,他也是吃死工资的,舅妈那边一直不怎么高兴。”周清有些疲惫地说,他的眼睛沉静,看过来时却带着某种力量似的:“所以个人来说,我希望你能跟着我。”许慎珣感觉自己的肢体从那种死一样的僵硬中回暖了些,他嗓音干涩:“可是你要怎么……”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似的,周清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他安抚道:“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许慎珣盯着石板路缝隙间那一根杂草盯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我不想跟哥分开。”周清于是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微笑。“谢谢你。”他搂住许慎珣的背拍了拍。许慎珣感到他抱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一丝颤抖,但是周清只失态了一瞬,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开始跟他讲之后的计划:“现在租的房子太大了,我们两个住太浪费。所以我已经找房东商量过,转租后他会退一半的押金给我。到时候我会重新找一个小点的房子,我已经找了几个房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下……”许慎珣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最近都没有去学校,这样不会有影响吗?”周清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那样,随后才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说:“刚想跟你说这个,我打算退学了。”许慎珣的眼睛惊愕地瞪圆了,他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你——”“冷静一点。”周清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听我说,许慎珣。我上学太晚,一直就不怎么是这块料子,今年考的也不太好。我查了一下资料,师范类的文科教育专业加上专科就业本来就非常困难,家里欠了这么多钱,我不可能让债主等到四五年后再找个几千块的工作慢慢还。”许慎珣浑身都在发抖,他的眼圈红了:“可以的——我们家里已经都是这样了,跟他们说一下,他们会理解的——”不会,一个声音在他内心说。明明听过妈妈借钱时那些人强横的说辞,不要再在这自欺欺人了。“我可以去舅舅那里住几年,不用你管我——不,我现在就可以去打工赚钱——”周清好像是叹了口气,许慎珣太混乱了,无从分辨那是否是一个错觉。随即,他的下巴被温柔地抬起来了。“现在听我说好吗?”周清擦了下他的眼泪:“别哭了。”“我已经成年了,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孩。”周清在许慎珣反驳之前冷静地打断他:“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责任要承担,爸妈养我到现在,我不可能把这一摊担子一撂就走人。而且许慎珣同学,童工才赚多大点钱?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个潜力股吗?”他故意道:“上次联考不是还是第一的吗?我在等你读完大学出来赚大钱的那天,到那个时候,难道你会不管我吗?”许慎珣的眼泪还是停不住,他的嗓音都有些哑了:“你也才刚刚成年两个月而已。”“两个月也是成年了。”周清泰然自若:“我现在能合法买酒进网吧,小朋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许慎珣的心底突然滋生了一些窃窃私语。明明放弃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理由,却只字不提他退学去赚钱,也有要照顾许慎珣的原因。许慎珣明白为什么。一个好人应该对此感到愧疚和无地自容,而绝不应该像他现在这样,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因为对方这样为了自己的牺牲,感到一种阴暗的幸福。太好了,那个声音说,他为了我放弃这么多,他是真的爱我。“而且是我应该谢谢你。”周清拍了拍许慎珣的头,轻声说:“谢谢你选我,不然我就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许慎珣看向他。那股阴霾如同云烟一般散去了,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我会努力学习,将来给你买大房子,赚很多很多钱,让哥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周清笑得十分开心,他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他们站起来,肩并着肩向家里走去。周清跟他分享自己的计划,许慎珣这才发现在他因为父母离世消沉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已经为了两人的未来做了这么多准备。“我打算先去跟吴叔叔学点防水的技术,就是经常给咱爸送茶叶的那个。听说最近装修能赚很多钱……而且附近的造纸厂也在招人,我看了下,给的钱也还可以……”时间不能回溯,所以尽管数年后的许慎珣无数次想要回到这一刻,拉住周清的手求他别走,告诉他不要去,但是在两个刚刚失去庇护跌跌撞撞贴在一起的小动物面前,摆在面前的又好像只有那一种选择,将他们引向蒙了一层面纱神秘而莫测的未来。所以无数次,他都在梦里看到年幼而愚蠢的自己走在周清旁边,没有阻拦,而是闷闷地问出那句话:“哥,那你自己呢?”“你对你自己将来的打算呢?”他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