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密密麻麻,电流般的袭上她的身体,她一边扎,一边忍不住簌簌落下眼泪。
哭,不代表着弱不禁风,有时候眼泪会宣泄掉一些多余的情绪。比如她在哭的时候,心头无意间浮起贺兰珏那毫不留情的一掌,又适逢手腕颤抖一针扎过头,刺破了血肉,疼痛直击骨髓,那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啪嗒啪嗒滴落在手背上。
被不慎挑破的肌肤,血珠越涌越多,那不该掉下来的眼泪,在此刻突然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也正是因为这些由头,让所有不合时宜欲盖弥彰的心思都跟着这些眼泪淌走了。
那是些什么心思呢?
郑雪吟不愿也不敢去深究。
林墨白和戚语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少年颀长的身影被夕阳拉长,落在郑雪吟的身上。
郑雪吟抬头,眼角晕开晶莹的泪痕。
林墨白额角青筋跳了跳,夺过她手里的银针和药,托起她的小腿放入怀中,一针针挑开剩下的水泡:“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也会哭么?”印象中的林墨白一直像是带着假笑面具,为数不多的几次破功,都是被郑雪吟气的。
“我小时候一哭,我爹就将我丢进山里,那时候我便知道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林墨白的爹怀疑林墨白不是亲生,加上林墨白小小年纪就阴森沉郁,不爱说话,还整日与毒蛇毒虫等毒物为伍,七个孩子当中对他最为不喜。
也是这个原因,林墨白时常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久而久之,那微笑就仿佛长在脸上,成了他揭不下来的面具。
医者手法快狠准,郑雪吟小腿上的水泡眨眼间全被刺破,敷上冰冰凉凉的药膏,两条腿像是浸在冰泉中一样舒适。
酸涩的滋味来得快,去得也快,郑雪吟抹干净眼泪,穿好鞋袜站起来。
林墨白阴恻恻的声音顺着脊背攀爬,直叫她的后脑勺冒出一股寒意:“小师妹,被贺兰珏追杀时,你不会是趁机想逃跑吧?”
啊这……
被他猜中心思了呢。
郑雪吟飞快地转换成一副笑脸:“怎么会呢,我能跑到哪里去,贺兰珏对我恨之入骨,现在能护着我的只有极乐宗了,我跑出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我当时是一时慌张,记错了传送阵的位置。”
“你能这样想最好。”虽然林墨白被烧得面目全非,龇着大白牙的时候,讨人厌的表情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摸鳞片
贺兰珏还在追杀他们三个,他们又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藏好自己,养精蓄锐,因为贺兰珏极有可能埋伏在回极乐宗的路上截杀他们三个,回去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当晚,三人留在原地栖息。
怕引起注意,没有生火,一入夜山林中就起了雾,雾气一团团,如飘动的流云,如袅袅而起的三尺青烟,一点点扩散开来,模糊了山景。
郑雪吟倚着溪畔的碧树而眠。大半天的奔波,疲倦入骨,阖上眼,潺潺的水流声渗入了她的梦境。
又是整夜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梦里的贺兰珏浑身湿漉漉的从水底爬上来,比尸体还要僵冷的身体将她拥入怀中。
郑雪吟冷汗连连的从睡梦里惊醒。
黑夜如同野兽的血盆大口,欲将她吞噬,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盏宫灯提在手里。
雾太浓了,能见度只有一米左右,灯笼散发出来的光晕氤氲成一团昏黄的影子。
临睡前栖息在身侧的林墨白和戚语桐二人都不见了踪影。
郑雪吟心里咯噔一下,欲探寻二人的下落,却被浓雾阻挡视线。
大雾的深处,隐约有双幽冷怨毒的眼盯着她。
郑雪吟头皮发麻,拿起搁在手边的相思剑,循着那视线而去。
她小腿还有未痊愈的烧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并不快。
“是谁!究竟是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郑雪吟环顾四周,只望到白茫茫的雾气。
她确定,有个人站在大雾里窥视着她。
她打出道灵力出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出来啊!”
“贺兰珏,是你吗?”
“别藏了,我看见你了。”
“贺兰珏,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就出来杀了我,躲躲藏藏,像个胆小鬼算什么,有本事你就一剑捅死我。”
郑雪吟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已嘶哑。
她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期待死亡的人,不一定就是不畏惧死亡的,远比死亡可怕的,是砍头前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一刀。
她期待死亡,是因为死亡会带她回家,这与畏惧死亡毫不冲突。
“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一切就结束了。”郑雪吟闭上眼睛,脸上是引颈就戮的决然表情,“贺兰珏,是我亏欠你,我欠你的,我用这条命来还。”
一只手从雾气里伸出,扣住了郑雪吟的脖子,将郑雪吟剩下的话尽数遏在喉中。
郑雪吟的脸惨白如纸,手中提着的琉璃宫灯脱手而出,落在脚下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
残余的火光跳跃着,给眼前带来瞬息的光明。
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是只极清瘦的手,腕骨突出,肌肤冷白,手背上盘踞着旧伤疤,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能清晰地看出青筋的走向。
那只手箍住郑雪吟的咽喉,力道逐渐增加。
只需再用些力道,这纤细脆弱的骨骼就会碎在他的掌中。
偏那样的狠厉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窒息带来的眩晕感让郑雪吟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睫毛如蝶翅翕动着,摇晃的视野里模模糊糊勾勒出青年的轮廓。
他穿了一身白,身影几乎与大雾融为一体,两丸黝黑的瞳仁淬着冰寒的光,目光如一柄锋利的剑,切开她的胸膛,窥见她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贺兰……珏……我就知道……是你。”郑雪吟笑了起来。
那种如释重负的笑,使得她因窒息而青紫的面孔前所未有的动人起来。
死亡的阴翳铺满她的眼底,她心满意足,面带微笑,慨然赴死。
意识飘忽,灵魂都跟着轻飘飘起来。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好温暖,好舒服,她的灵魂会乘着风,跨越千万里时空,回到林听身边。
她终于要回家了。
就在郑雪吟胸膛最后一点空气即将被挤压干净时,温软的唇覆压而来,往她口中渡了一口绵长的灵气。
那是种什么体验,就好像你好端端地飞在长空上,灵魂突然有了实质,变得和铁一样沉重,从万里高空坠下,被身体接纳。
郑雪吟的心脏扑通扑通撞击着胸膛,无数被死亡抹去的情感再次填满整个心房,意识回笼的瞬间,所有感官都明晰起来,因此显得被强迫的痛苦愈发明显。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
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
贺兰珏强大的威压,如泰山般压得她无法动弹,此刻的他,变成了梦中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一寸一寸包裹。
那无法忽视的海腥味填满她的口腔,并从口腔往她身体内部侵入,她也变作了海水,渐渐与他相融。
而她也的确融入了他的怀中。
她小腿的伤,无法支持她站立这么久,她将要软倒下去的时候,贺兰珏的手托住她的腰身。
她整个人就这么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