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现(一)
(1)
春寒料峭,残阳如血。凛冽北风依旧带着冬末肃杀萧索的意味,随着太阳的落下,黑暗吞噬天空。
陆景珑负手立于崖边,再进一步,脚底便是深渊。她的身后,一排刺客已被羽卫押着双膝跪地,反缚双手。珍珠上前低声问道:
“殿下……是否需要派人去搜救三皇子?”
这个问题久久未得到回应。珍珠悄悄抬眼,看见陆景珑垂眸凝视着山底,脸上无悲无喜。仿若供奉于神龛之上的金身佛像,以睥睨的眼神俯视着人间蝼蚁。
就好像摔落悬崖生死不明的人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而不是她养了十多年的血亲胞弟。
珍珠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多言,默默退后。陆景珑深吸口气后仰头缓缓吐出,眼神渐冷,继而转身,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跪着的人,伸手点了其中两个。
“这两个留着,其他杀了。”
语气轻描淡写,并无起伏。羽卫们得了命令,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刺穿俘虏们的咽喉,像是屠宰羔羊。
陆景珑眼都没眨,锦靴踩过一地横流的鲜血,缓步走到剩下的两人跟前,居高临下地说:
“别这样看着本宫,能死得这么轻松,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你们两个活下来的,才是最不幸的。”
幸存的两个杀手被堵着嘴无法言语,只能以忿恨中掺杂着恐惧的眼神看着她,身体微微颤抖。
眼前这年轻女子身上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杀伐果断,这是久居高位者才能带来的压迫感。
陆景珑微笑起来,精致姣好的容颜被笼罩在殷红似血的落日余晖中——半明半暗,亦正亦邪。
“接下来本宫会问你们问题,你们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如果两人答案不一致,就各切一根手指。别想着撒谎,也别把本宫当傻子。放心,时间很多,咱们可以慢慢来。”
(2)
“你说什么?让她逃了?”
夜幕降临,白鹿山脚下的营地中,陆雁云一脸不可置信地冲手底下人发火。
“派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能失手?连女人和小孩都杀不掉?废物!一群饭桶!”
“殿下息怒,那懿纯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呐。”手下低眉顺目,“不过您放心,这次找的组织口风严密,委托都是匿名发布的,必不会牵扯到您。”
“你也知道陆景珑不是一般人!要让她活着回来!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陆雁云眼中凶光毕现,“要不做就不做,既然做了就断断不能留下祸根!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本王来教?!”
“……殿下,那边传的消息还说,公主身受重伤,必然跑不了太远。只是时间紧急,人手不足,需要我们再多派人过去增援。”手下一边说,一边递上来一个锦囊,“这是那边送来的东西。”
陆雁云打开一看,那里头是半截染血的蓝色锦缎,料子正是陆景珑今日身上穿的猎装。
他沉默地攥紧了那截缎子,在帐中来回踱步。这是可以除掉陆景珑的好时机,可谓千载难逢。然而若是真的派出自己人出马,一旦暴露的话他很难脱得了干系。皇嗣遇刺并非小事,这实在是一招险棋。
“殿下,不然找季大人过来商量商量?”看到陆雁云脸上焦灼的神色,手下小心提议。
“不必,鸿光对他家夫人向来心软,未必下得了这个狠手。”陆雁云一口否决后,做出了决定,“去,多派十个人,务必要在天亮前把人找到!彻底解决干净!”
(3)
夜色已深,陆景珑与陆雁黎依旧迟迟未归。营地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派出去的人一直未传回消息,陆雁云心中烦躁,只能强打精神在帐中看书。此时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一身猎装打扮的季玄低头从外头一步跨了进来,径直走到陆雁云跟前问:
“殿下,景珑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
陆雁云眼皮一跳,挑眉道:“这种事本王怎么会知道?”又沉声道,“鸿光,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进来之前都不需要叫人通传一声的吗?”
季玄仰起头深吸了口气,似乎努力忍耐了焦躁,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殿下,一个时辰之前我看到您的手下带着一队人进山了。您最好现在赶紧让他撤回来,据臣所知皇上已派了他的亲卫出马,您这样很容易被抓住破绽的。”
“撤什么撤!”陆雁云恼羞成怒起来,“季玄!你到底是担心本王被抓住破绽,还是担心陆景珑出意外啊!”
季玄扶住额头叹了口气:“殿下,如果她和三皇子出了意外,就算查不出和您的直接关系,您也是最大受益者。皇上还没糊涂到那地步,您实在太心急了。”
陆雁云冷笑起来:“若是季家少帮着点陆景珑,本王大约也不用那么心急——你知道现在皇上有多器重陆雁黎吗?他又是嫡子!本王不急,他就要越过本王去了!”
说到此处,气氛彻底成了僵局。此时侍从怯生生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二殿下,王公公来了。”
陆雁云和季玄对视一眼,脸色俱是一变。这宫中只有一位王公公,就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王涵。
“快请进来。”陆雁云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清清嗓子,拿起桌上的盖碗抿了口茶水。
王涵走进帐中,给陆、季二人行了个礼。陆雁云让人上茶,被他婉拒了。
“二殿下,奴才就是来传个话儿的。皇上他现下正在帐中等您呢,您快整理整理仪容去面圣吧。”
陆雁云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好,本王这就准备。”
(4)
皇帝深夜召见皇子,还是派了身边的贴身太监亲自来请,这情况实属罕见。陆雁云跟在王涵身后走进皇帝帐中,见到父亲以后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皇帝坐在榻上,手中捏着只卷轴凝神阅读,并未叫他起身。于是陆雁云保持着跪姿迟迟不敢抬头。就这么被干晾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王涵再度弯腰走进来,伏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皇帝点点头,王涵便直起身道:“带进来吧。”
帐帘掀开,穿着深红官服的侍卫押着个人走了进来。这是天子身旁的近身侍卫,直接听命于圣上,平时极难得见。红衣卫一脚踹在那人膝盖窝,让他在陆雁云身边跪下了。
“老二,这个人你可认识?”皇帝此时慢悠悠地开了口,“都这么晚了,他还在山里晃荡,是在找谁呢?”